他红着眼说:“你给我服个软。”
她不答应。
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,一如当初,她初见他时的模样。
1
我怀了敌国皇子的崽,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没了气息。
我彻底沦为众矢之的。
他们都说,我杀不了沈熙言,于是杀死了自己的孩子。
悬崖上寒风彻骨。
我神情冷漠,沈熙言脸色复杂。
“阿栀……”他声音喑哑,“这儿风冷,我们回去吧。”
我看着他,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不见了。
到这一刻,爱也好,恨也罢,都该随风消散了。
“沈熙言,放我走吧。”
我看着沈熙言慢慢红了眼眶,看着雾气蒙上他的眼眸,我摇了摇头。
“阿栀,天涯海角,碧落黄泉,我都要跟着你。”
那个曾掐着我脖子、神色像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魅的男人,而今痛哭流涕,卑微乞求我不要离开他。
沈熙言也学会了爱人。
可他的爱,是我遍体鳞伤换来的。
“永别了,沈熙言。”
我好恨。
我恨沈熙言,更恨我们生在这样一个乱世。
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
我没有输给沈熙言,却输给了我自己。
身体轻飘飘的,好似下一秒,我便能羽化而登仙去。
我会像一只折翼的蝴蝶,像一只再也飞不起来的风筝,又或许,像一瓣溺在风中的落花,而我最终的宿命,便是化作春泥。
我曾很多次幻想这个场景,可我没料到,和我一起坠落的还有沈熙言,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我听不见他的心跳声,只听到风在耳畔呼啸。
回忆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,我爱的沈熙言,我恨的沈熙言,和我生死相依的沈熙言,这一瞬,我什么都释然了。
凉水漫过我的身子,我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。
沈熙言,如果有来生的话,我什么都不想要了。
2
两年前,燕楚两国交战。
我是替兄出征的女军师,他是运筹帷幄的二皇子。
两军对峙,我入敌营谈判,成了沈熙言的手下败将。
我不甘心,不肯低声下气,更不肯认输。
可燕国国库空虚,民不聊生,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。
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,我屈辱跪地,言之凿凿,意在恳求他退兵。
“顾军师言之有理,我亦有此意。不过呢,我这里,有一个更好的办法。”
我抬眼看向他,满目希冀。
谁知他轻佻地勾起我的下巴,“顾军师,你说——两国若结秦晋之好,岂不美哉?”
“顾军师,我觉得你就不错……不如,你来和亲?”
我的脑子一片空白。
我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被那些个迂腐的老顽固们抢了先。
和亲的事被敲定下来。
燕皇下旨封我为公主,将我送去了楚国。
新婚之夜,他掀起盖头,我握紧掩在袖子里的匕首。
饮完合卺酒,眼见人都退下了,我偷袭却失败了。
匕首只削落他几缕发丝,他眼疾手快扣住我的手腕,反力一拧,力道大的几乎使我的手脱臼。
“顾青栀,你好大的胆子啊。”
我朝他轻轻一笑,我说那你杀了我啊。
我知道他不会拿我怎么样。
他忽然冷冷一笑,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面颊,像燎原的星星之火,几乎要将我点燃。
我觉得不对劲儿,奋力挣扎起来。
被他禁锢得死死的,身体愈来愈软,颤抖得愈来愈厉害。
沈熙言在我耳边说着什么,我听不见。
头上的凤冠被拆下,身上的嫁衣被剥离。
我焦急却无力。
似有滚烫的火舌攀爬过身体,每一寸骨头仿佛都要在这场烈火中燃烧殆尽。
红烛摇曳,芙蓉帐暖,亦是谁也不服谁。
或许我和沈熙言就是天生的宿敌。
新婚第二天一大早,我和他打了起来。
我怎么可能输,但我也没有赢。
闹出的动静不小,府中一干人无一不用奇怪的眼神看我。
我忍了。
和亲公主这个身份本就显眼,显然过不了多久,关于我的八卦,就会被爱国人士传遍大街小巷。
进宫请安,皇后阴阳怪气的敲打了我一番,训了好一会儿话。
我又忍了。
我累得不想动弹,偏偏战王府长舌妇如云,一个个都要往我跟前凑。
就一会儿的时间,我不是遭了这个的白眼,就是受了那个的闲气。
我忍不了了。
当天夜里,府里那些个多嘴多舌的妇人无不一泻千里,整个王府都弥漫着乌烟瘴气。
那些不省事的女人终于省事了。
我当然也知道,楚国没几个打心眼儿里瞧得上我的。
除了那位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。
他和沈熙言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。
他温柔、风度翩翩,沈熙言阴暗、喜怒无常。
他不过帮了我几次,竟惹得流言满天飞——
说我水性杨花、红杏出墙、暗恋太子。
都骂我!
沈熙言轻信谣言,居然警告我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
还下令不让我随便离开王府。
我不傻,他这是借题发挥呢。他想防着我,可又怎么防得住呢。
自离开故国的那日起,可以说,我那是——
卧薪尝胆,忍辱负重;不忘初心,牢记使命。
我看着琼楼玉宇里,那几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,我知道,日复一日,它们再也离不开牢笼。
指尖一颤,就折下了一枝面前开得正盛的红梅。我想,我是不是该感谢沈熙言——
他只是把我关进了笼子,至少,没有折断我的翅膀。
3
夜里,我一口咬上沈熙言的脖颈,指甲如狸猫的利爪,险些抓花了他的脸。
他报复般的折磨,我几乎快要断了气。
一直到黎明破晓、天色渐明,我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去。
沈熙言看着萎靡不振的我,神色间颇为得意。
我闭上眼睛,不再看他,他在我耳边轻笑,“我晚上再来看你。”
我从天亮躺到天黑才恢复了元气。
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主意。
香凝和我睡得正香,房门就被人敲响了。
沈熙言面无表情地端坐上首,崔孺人跪在地上泪如雨下。
他看到我,命令道:“过来。”
他一把将我拉到崔孺人面前,说让我们两个好好对对词儿。
崔孺人一瘪嘴,什么都招了,还很没素质的添油加醋了一番。
沈熙言盯着我,“这么说来,王妃是主谋咯?”
她点头如捣蒜,“是的,都是王妃,是她哄骗妾身去的她屋里……”完全忘了她自个儿讨好我时谄媚的嘴脸。
大无语。
我就纳了闷,黑灯瞎火又有迷情香助阵,这还能成功不了?
你自己没本事,别赖我好吧。
沈熙言问我:“王妃,你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
“妾身无话可说。”
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。
第二天我揉着腰,看了眼起不了的沈熙言,哈哈大笑。
并毫不留情的嘲笑他,“战王殿下,您得加强锻炼了。”
沈熙言叹息一声,神情忧郁地闭上眼睛。
我和沈熙言昨夜打了一架。
是真的打了一架。
最后,我找准时机偷袭了他,他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觉。
打架的事儿不知怎的传了出去,成了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我也因此被贴上了“野蛮”“悍妇”的标签。
和传说中那个温婉无争、乐善好施、深受百姓爱戴的三皇子妃形成鲜明对比。
香凝酸了,“谁知道是真的良善还是惺惺作态。”
许媛媛。
我掂着下巴,这名字好生耳熟。
4
宫宴上,丝竹乱耳,杯盘狼藉。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许媛媛,那个清丽如诗词、秀美如绢画的女子。
看到她的第一眼,心中不由得生出亲切之感。
舞袖蹁跹,歌喉婉转,我盯着宴会上身段丰腴却体态美丽的美姬啧啧称奇。
可总有人自讨没趣。
“早听闻燕女能歌善舞,舞姿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——”
三皇子话锋一转,看向我,“二皇嫂仙姿玉貌,可善歌舞?”
“小人也好奇,这对歌舞最有造诣的,究竟是燕女,还是楚女啊?”
三皇子乃皇后嫡子,自是一呼百应。
宾客纷纷起哄,说什么争辩那些虚头巴脑的最是无用,让我一舞就便明了了。
皇后看向我,漠然询问我的意见。
我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儿媳,用这般看戏的姿态看我,可见是有多不待见我了。
我偷偷瞥了眼一沈熙言,一身紫衣,冷淡华贵。
三皇子与沈熙言一母同胞,沈熙言的意思,就是他的意思。
是啊,在这些人眼中,我纵然嫁来了楚国,纵然身为战王妃,但说到底还是敌国公主,他们眼中卑贱的燕人。
他们要我丢脸,无非是因为,我丢的是燕国的脸。
我笑吟吟凝视着皇后,带着歉意说道:“母后,儿臣并不会歌舞。”
三皇子惊讶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“母后有所不知,在燕国,只有出身低微的女子才会习歌舞。”
他脸上的笑凝滞了一下,何止是他。
“儿臣不才,琴棋书画虽称不上绝伦,但因出身将门,自幼偏爱读书习武,所以很早便随军历练了。”
“二皇嫂女中豪杰,媛媛敬佩。”
清泠的声音如泉水淌入心扉,是许媛媛。
我朝她颔首。
那时我并不知道,眼前这个温婉如江南烟雨的女子,在不久的将来,会成为燕楚两国交恶的导火索。
我说:“儿臣虽未学过歌舞,但琴技倒也过得去。若没有琴,琵琶也是可以的。”
众所周知,楚女善琵琶。
“儿臣随军至塞外时,曾听背井离乡的楚女弹过琵琶……”
夜色茫茫,风声萧萧,一曲琵琶诉尽思乡情、离别意。
楚人好战,信奉强者为尊,令多少妇孺流离失所。
众人面色阴沉如锅底,我不忘继续煽风,“不如,儿臣……”
“母后。”
沈熙言起身,打断了我。
我冷眼看他,只觉浑身上下血液都快凝固了。
5
“不论你信不信,此事并非我的安排……”
远离了众宾的视线,我挣脱开沈熙言的手。
我说,我不信。
沈熙言眼尾泛红,像暴怒的野兽,恼羞成怒又气急败坏的撕咬下来。
巴掌还没落下,我就被他再度禁锢住。
我捂着唇退后一步,“你是不是疯了?”
沈熙言没有说话。
他拉过我,一把抽出我发间的玉钗,简单的随云髻如涣散的军心,瞬间瓦解。
他按住了我的命脉。
竹影深深,寂静无边。
衣带渐渐松动,我盯着沈熙言的指尖,摸到了袖中的匕首。
“阿栀。”
他却将我摁在怀里,轻声唤我的小字。
明明带了几许缠绵悱恻的意味,我却听出了威胁警告的味道来。
“告诉我,你想干嘛?”
我对上他的眼睛,他眼眸深邃,我笑意凉薄。
我想杀了他。
可二哥说过,沈熙言这个人,绝不是旁人能算计得起的。
就在我思考如何脱身之际,一道清朗的笑声在幽林中响起——
“二弟,二弟妹。”
我如蒙大赦,如遇救兵,喜不自胜。
“长兄。”沈熙言面无表情。
二哥说,他心狠手辣,冷血残忍,便是对着一母同胞的兄弟,也无甚感情。
还说他翻脸便无情,六亲皆不认。
沈熙言掐了一把我的手,我才察觉到自己失神了,赶紧向太子行礼。
太子微笑,“二弟和二弟妹可有空,不如去东宫坐坐?”
我微微一笑正想应下,不想沈熙言抢在了我前面。
他说:“不必了。”
客套一番后就强行拉着我离开。
我无意间回头,还能看到太子有些担忧的目光。
6
回去的时候,我避开他,未与他同乘一辆马车。
没过几日,香凝收到城中暗探递来的消息——鞍山发现铁矿。
“消息属实吗?”
“是鞍山附近的村民亲口所言,应当不会有错。”
怪不得战王府日日不见沈熙言的影子,原来是因为这个。
香凝问我:“小姐,咱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
只能先按兵不动了。
沈熙言似乎,从来没有止戈休战的意思。如今的和平,不过是假象。
我依稀能猜到他接下来的打算,——开山采矿,锻造兵器,金戈铁马,硝烟弥漫。
脑子里浮现出一张矜贵的脸,或许,他能帮到我。
到东宫的时候,太子正在自个儿同自个儿对弈。
我坐到太子对面,目光落在面前的棋局上,——黑棋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,风声鹤唳,四面楚歌。
就在我以为白棋必胜无疑时,他执起一颗黑子,单枪匹马入敌腹,令我看到了希望。
再一颗黑子落下,局势扭转。
最后一颗棋子落下的时候,胜负已分。
我果然没有看错人。
他抬头看我,笑容温柔,叫人如沐春风,“二弟妹,你今日来找我,是有急事?”
我将鞍山之事一一说与他听,矿山附近可是有数千村民,若是开矿,多少人将无家可归,更遑论滑坡地陷、百井枯竭这样的灾难了。
他皱起了眉,表情凝重,“二弟妹放心,本宫会规劝二弟的,便是劝不动,也会尽力阻拦。”
“那便拜托殿下了!”
道了谢,我起身告辞。
“二弟妹。”
他欲言又止,“你和二弟……还是要琴瑟和鸣些。”
“阿言曾在燕国做过几年的质子……他之所以变成这样,和燕国皇室脱不了干系。”
他说,沈熙言在燕国做质子时受了苛待,这苛待,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。
他还说,楚国坚持灭燕,是燕国自作自受。
当年燕国大败楚国,楚求和,割地赔款,并送质子入燕。
“本该是我去的,我不愿意,二弟主动代我前往。我虽主张止戈,但我理解二弟。”
太子定定地看着我,“二弟妹,你觉得我温文尔雅,那是因为我不曾见过黑暗。”
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儿地方像被什么烫了一下。
7
夜里,我睡不着,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。
我闭眼假寐,再睁眼时,映入眼帘的是沈熙言。
他看着我,那双桃花眼幽深得没有丝毫温度。
“有事么?”若换作旁人,早该花容失色了,而我只是平静地凝视他,平静地垂询。
“你找过皇兄了?”
我不置可否。自己都有了答案,还来问我。
他走近我,“为什么。”
没有为什么。
他挑起我的下巴,却无半分轻佻之色。
“鞍山之事,我绝不会退让!”他恶狠狠的,声音从牙缝里挤出。
“我亦如此。”
我似乎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,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,竟一把抱住了他。
他的身体陡然一僵。
“沈熙言,你别这样,我不想和你吵。”
月色如水,万籁俱寂,沈熙言不说话,房间里安静极了。
“把过去的事儿忘了吧,到头来折磨的只是自己,不值得。”
他愣了愣,然后扒开我的手,看我的眼神像在打量一株仙人掌。
“顾青栀,你投怀送抱,打的什么主意?”
那双瞳仁明亮如雪,犀利又带着探究。
我不敢说话。
就在我以为自己将功亏一篑的时候,他忽然开口:“鞍山之事,我会再做定夺。”
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,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才感到了几分真实。
或许,沈熙言跟我想的真的不一样。
梦乡沉沉,我回到了过去。
我和大皇子剪了丝绸做风筝。
风筝飞进了一个破败的院子里。
我们追了过去,就看到了一个脸上脏兮兮、浑身是伤的男孩儿。
他蜷缩在角落里,像一只可怜的猫儿。
大皇子不让我看,他说脏了我的眼。
我以为,是哪个落魄的皇子。毕竟宫女出身的娘娘,不在少数。
我偷偷扯下腰间的荷包,扔给了他。里面装了好多我闲来无事收集的玉珠子。
忍不住回头看了男孩一眼,恍惚的梦境里,那双深邃的眼令我失神。
8
我蓦然惊醒。
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又是一惊。
“沈熙言,你居然偷亲我!”
我抬脚就来了一招猴子偷桃,被他避开了去。
他理了理衣襟,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。
扔下了一句“时辰不早了”,大步流星向外走去。
我是最怕入宫请安的。既要应付皇后的刁难,还要应酬宫里的妃嫔。进番宫,骨头都要散了架。
好在,有了之前的经验,此次罕见的顺利起来。
临了的时候,皇后有话想说。
她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沈熙言,默了一瞬。最终,什么也没说。
然而,她看我的眼神,却说明了一切。
我移开视线,低头,抿了抿唇。
我很清楚,我的好日子,大约要到头了。
……
“顾氏!”
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!”
崔孺人突然暴毙,崔家状告于我,紧接着皇后就在我的院儿里搜出了证据。
双手被身强力壮的嬷嬷钳住,我抬头,目光紧锁她:“证据确凿,儿臣自是无话可说。”
“清者自清,娘娘也该问心无愧才是。”
皇后冷笑一声,没有说话。
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我被押入了大理寺天牢。
外面正飘着小雪,剥去服饰的我,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。
恐沉冤昭雪的那一日还未到来,我便要被冻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了。
我苦苦煎熬着。
可皇后已决意置我于死地。
手脚僵硬冰冷,我艰难地端起面前的毒酒。
下一秒,牢房的大门就被人踹开。
我看到了沈熙言。
锦绣华服,面容肃杀。
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第一次见他的场景。
大漠孤烟,西风瘦马。
他穿着最普通的长衫,却难掩一身贵气。
天底下所有赞美容貌的辞藻,堆在他身上也毫不为过。
那时我就想,纵然他仪容无双,谁又知道那张好看的皮囊下掩盖着怎样的野心勃勃、居心叵测。
可到今日,我连半句诋毁和猜忌的话都说不出口了。
他伸手夺过我手中的酒杯,大氅裹住我僵冷的身体。
他紧紧地拥住我,抱我出了地牢。
身后的官员连声劝阻,他充耳不闻。
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我,若我死了,于他们而言,不失为一件好事。
我没有问,他也没有说。
天地上下一白,独我二人,似要行至雪的尽头。
回去后,我高烧不退,气息奄奄。
半梦半醒间,我看见了阿爹阿娘大哥二哥,我泣不成声,我说我好想他们。
再后来,有什么东西“啪嗒”落在我手上,将我从幻象中拉了回来。
我微微掀开眼帘,就看到了一双泛红的泪眼。
我知道他是谁。
也知道这一定不是幻象。
沈熙言,我知道的。
9
我体质不错,病很快就养好了。
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,皇后没有来找我麻烦。
是沈熙言帮我洗去了嫌疑。
可我再没见过他。
香凝说,崔氏暴毙有因,与外男私通,事发后羞愧自尽。
是不是自尽,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。
深宫寂寥,陛下领着后妃与众皇子前往行宫游玩。
沈熙言没有跟来,听说他一直忙着军中要务。
在行宫安顿下来后,我和香凝出去散步。出乎意料的是,此次王府的侍卫没有阻拦我。
香凝得意地哼了一声,阴阳怪气道:“有些人啊,真把主子当囚犯了!”
哼,狗眼看人低。我斜了他们的一眼,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。
香凝问:“小姐,你说,那个人是什么意思?”
我说,他阴险狡诈、诡计多端,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。若是故意而为之,咱们按兵不动便是。
远远的,就见蒹葭湖畔的亭子里,立了位弱质纤纤的女娇娥。
“二皇嫂。”是许媛媛。
我颔首,“三弟妹。”
我向她道谢,谢她上次宴会替我解围。
她感叹:“那次本想同二皇嫂请教琵琶的。”
“你不会琵琶?”我有些惊讶。
“不会。”许媛媛嘴边的酒窝格外好看,“我琴技极好,二皇嫂可要同我较量一番?”
疑云顿生。
楚琵琶,燕琴歌。民间童谣如是。
许媛媛看出了我心中所想,“如二皇嫂所料。”
纵有香凝把风,我仍是紧张地扫了眼四周,“你分明是许尚书的嫡女……”
她笑着摇头,“我不是,我原名叫徐媛媛。”
心海霎时掀起惊涛骇浪,“你是——徐将军的女儿!”
她就是二哥一直在寻的女子。我难以置信。
她朱唇轻启,将往事娓娓道来。
凉风轻轻,暗香微微,我扶住跟前弱不禁风的女子。
徐媛媛回握我的手,杏眸中的泪花儿蓦地被风吹散,她的睫毛颤了颤。
“替我和他说声对不起。”
“我二哥——”至今未娶。
别做傻事,他在等你。
徐媛媛凄声道,“自我蓄意接近杀父仇人开始,就回不了头了。”
“徐家满门忠烈,这是我能为大燕做的最后一件事。”
我想再劝她,又觉得没资格劝她,盯着她的背影出了神。
那一日还是来了。
来的出其不意。
——烈火熊熊,整座行宫被浓烟笼罩,一片混乱。
我拼命往云崖跑去。
“我父兄的头颅被你亲手割下,在城楼上挂了整整三日!”
“媛媛,我错了!你过来,你过来好不好……”三皇子捂着渗血的胸口,苦苦哀求。
我跑的太急,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,“媛媛!”
她朝我看来,那双会说话的眼眸仿佛在笑。
泪水滑落,她吐出一口血,在三皇子的惊呼声中,一跃而下。
那样决绝。
一尸两命,血染白裙。
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。
千般部署,怎奈百密一疏。沈家人太过精明,她杀不了他们,便只能杀了自己。
三皇子抱着徐媛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香凝问我,若她知道自己有了孩子,会不会——
不会。
她与三皇子隔着血海深仇,如若徐媛媛知晓自己有了身孕,那么她腹中的孩子,便会成为她手中的棋子。
到那时,只会更糟。
香凝不信。
香凝你看,徐媛媛衣裙上的刺绣多好看啊,图案是咱们大燕的国香。
梅花,何等的美丽。
她清冷,高洁,坚韧,忠贞。
凌寒独自开。
10
二哥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徐媛媛,他的未婚妻。
他训话的时候,总拿我和她相比。
他说,她分明柔弱得像温室里的花朵,却偏偏比男人还要刚毅,巾帼不让须眉。
她就是大燕的国香,疏影清雅、秀似瑞雪的白梅。
我梗着脖子,不服气的指着枝头上艳艳红梅说,那我就要做红梅,盛意恣肆、似要燃烧的红梅。
香凝说,她一定是冰清玉洁、花中月影的绿梅。
二哥拊掌大笑,他说,国香有三,是燕国之福,也是顾家的福气。
……
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三皇子要出家,楚皇发了很大的脾气。
行宫险些被毁,膳食里又被下了毒。楚皇身有余毒,皇后昏迷不醒,几个妃子陆续丧命。
楚皇扬言要将徐媛媛碎尸万段,三皇子拼死相护。
徐媛媛入土为安后,他决意放下皇子的身份,出家为僧。
他说,他该赎罪。
楚皇就这么几个儿子,哪里肯放他离去。
太子火急火燎跑去劝了,劝不动,只能由着他去了。
行宫不能再住人,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皇城。
回到王府已是三日之后。
我抓起沈熙言命人送来的衣裙,恨不能扔在地上狠狠踩几脚泄愤。
我没有那样做。
料子是正时兴的,衣裙却与徐媛媛身上那件一样,连刺绣的手法都一般无二,他什么意思不言而喻!
没走几步,我迎面撞上沈熙言。
行宫之事,大家心知肚明。
此事虽与我无关,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太过微妙,叫我心虚且不安。
“殿下若没有其他的吩咐,妾身就先退下了。”
他沉吟片刻,“我记得——徐氏的父亲,是镇国大将军的部下。”
“的确如此。”我转身凝视他,“殿下怀疑我父亲?”
“王妃多心了,本王不过随口一问。”
是吗?
当然,他答。
我嘲弄地笑了。
我说,沈熙言,别将主意打上顾家,我不欠你的。
他嗓音一沉,“你果然是这样想我的。”
我反问他,“我怎么想重要吗,重要的是你怎么看。”
下一刻,沈熙言的声音响在身后。
他的喉咙都哑了,我听到他很轻的说:“重要。”
11
我对沈熙言从来没有放心过。
他将大将蒙括打入大牢,罪名是通敌叛国。
我不明白,为什么是蒙括。
不安在胸口升腾,我拉住香凝给我顺气的手,“不好!”
又压低声音,“不能坐以待毙,蒙括不能死——”
前方不知有怎样的风浪在等着我,等着二哥,等着燕国。
香凝踌躇着,“小姐,风声这般紧,轻举妄动会惹祸上身的……”
是啊,沈熙言的疑心病,从来就没有消下去过。
“小姐……”
“罢了,先搁下吧。”
我觉得好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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